在中国平安集团的大金融棋局中,平安证券的命运正像一枚暂时难以落定的棋子。
8月底,平安证券在深圳举办20周年司庆。几乎与此同时,其投行核心管理团队多年来第一次出现大震动,包括投行董事总经理龚寒汀在内的数名保荐人代表离职,转投同城券商华林证券,这令外界震动。
包括平安证券总裁薛荣年在内的数名平安证券人士,均向财新财新《新世纪》记者表示,这是一次员工寻找更适合的个人发展平台导致的离职。而平安集团对证券公司的角色要求、证券公司本身的行业诉求,以及证券公司内部人的个人利益诉求,三者的碰撞与冲突,暴露无遗。
2010年,平安证券是中国证券行业的明星。其投行部门共承销了61个项目,不但把中金公司挤下冠军宝座,甚至比当年排名第二的中信证券还多12个项目。但在即将步入2011年时,因承销胜景山河项目丑闻,平安证券遭遇口诛笔伐。虽然证监会最终审核结果表明,对胜景山河销售收入造假的指责不成立,但认定后者在关联方及客户信息等的披露上存在重大遗漏。
虽算安全脱身,但平安证券的内外规范调整开始加速。其总部所在地深圳的证监部门,自2011年起在辖区内掀起一轮针对投行业务的整治风暴。而平安集团内部,也开始反思,在业务流程架构、人事和薪酬安排上均做出调整。
在平安集团的保险、银行和投资“三驾马车”中,保险一枝独大,银行蓄势待发,惟独投资板块中,信托、证券、资管公司的孰重孰轻,内外看法并不一致。平安集团以保险文化为主导,但证券业促成交易的中介行业特质,与销售导向、成本核算极其严苛的保险业做法迥异,加上受行业监管的限制,证券公司不如信托公司更为灵活,很难能成为集团发展投资板块的倚重点。
接近平安证券的人士称,以平安证券的资产规模和盈利能力而言,对集团的贡献不足一成。但平安证券的负面新闻,却对平安的品牌价值造成毁损。
平安集团新闻发言人盛瑞生对财新《新世纪》记者说,在平安证券快速增长的过程中,如何形成“利益共享、风险共担”的机制,“这行当里面还没有很好地解决。”这也意味着,平安集团对平安证券最终如何落子,仍面临调整。
龚寒汀离职
“过去是同事,将来是同行、朋友。”9月7日,平安证券总裁薛荣年向财新《新世纪》记者谈及爱将即投行部董事总经理龚寒汀的离职时,如此表态。
龚寒汀2000年加盟平安,是平安证券的第一批保荐人代表,任投行董事总经理。此前,她曾是国泰君安投资银行部项目经理。她和平安证券总经理助理兼投资银行部行政负责人曾年生,曾是薛荣年的左膀右臂。
在证券行业,人员流动实属正常。平安证券保荐人近年来也多有流动。但龚寒汀突然离职,并转投名不见经传的华林证券,担任主管投行的副总职务,仍让业界错愕。在此之前,包括龚在内的平安证券投行核心团队,以稳定和不流动闻名。
“过去十年,我的人生中只有‘平安’二字。”龚寒汀在接受财新《新世纪》记者访问时,对平安集团和证券公司亦显感情深厚。她强调,转投华林是为了寻找新的生活方式和新的发展平台。尽管规模和名气不足,但目前的华林证券投行部门,人事干净简单,业务“相当于一张白纸”,有足够的空间令自己“自由作画”。而华林“固定收益业务居然做到全国前十,有点出乎意料”。
追随龚寒汀转投华林的平安保荐人代表,包括陈新军、刘哲、张浩淼、李建等人。据接近平安证券的知情人士透露,这些人中,部分是龚本人一手带出来的,必然随行;有些则是本来就有换岗的念头,受她离职冲击而选择追随。
财新《新世纪》记者查阅中国证券业协会资料显示,过去两周,由平安证券“转会”至华林证券的共9人,其中5人是保荐代表。另外,根据上市公司的公告,还有另外4名平安证券的保荐人代表因为工作原因,不再担任保荐人,包括王会然、方红华、何书茂、周宇,但去向未知。
这些离职或许与平安证券对投行保荐人的薪酬调整直接相关,即降低保荐人在个体项目上的提成比例。有平安证券的保荐人表示,内部传闻从明年1月起,“集团要降低投行的奖励,降幅达30%-50%,保荐津贴从每个月6万元至每月3万元,另外提成比例降30%.”
但平安集团一名知情人士告诉财新《新世纪》记者,所谓“降薪”并不准确,可能实行的是提成和奖金递延支付。薛荣年对财新《新世纪》记者指出,平安证券的薪酬机制一般每年都会检视,今年略有调整。以往薪酬的计提是以营业收入为依据,而今年改为以净利润为依据,并一再强调平安证券投行部“薪酬总额”不会改变。
不过,平安证券投行过去一直以中小企业业务为主,业务量大,但是单个项目利润较少,风险较高。计提依据的调整,显然更易下调薪酬总额。
但薪酬计算依据的转变,只是平安证券发展思路改变的一个信号。
内控之变
在度过胜景山河一劫后,与平安证券投行业务高速发展伴生的风险问题,已触痛平安集团敏感的神经。平安证券试图低调处之的人事变动问题,更多程度上是平安证券内部变革下的产物。
盛瑞生向财新《新世纪》记者坦承,平安集团希望平安证券投行能够形成稳固和可持续增长的平台,同时又能够有效地控制风险。当风险控制问题摆上主要议程,平安证券内部需要作出一系列调整,除上述薪酬制度,一个明显的变化是今年6月将“内控从投行部门中独立出来”,成为互相独立的平行单位,将质控、内审和项目组有效隔离。出身保荐人的平安集团原证券事务代表周强回归平安证券,担任总裁助理,负责内控。
投行一般的内核流程,是由项目组向独立的质量控制部门提出内部审核申请,质控部做内核预审并向项目组提出修订意见,收集回复,再提交内核委员会对项目进行最后的内部评审。
过去平安证券的内部质控隶属于投行部门,且三分之二的质控和内核人员来自投行核心业务骨干。仅在项目利益冲突时,有一定的回避安排,比如“北京区域的项目,内核人员选自深圳、上海的投行部门”。龚寒汀离职前,即在投行部门多年从事内审。
这种安排使平安证券在保荐和承销IPO项目时,形同一条效率极高的流水线,项目周转速度明显快于对手,但风险也不言而喻。平安证券董事长杨宇翔也对财新《新世纪》记者表示,投行业务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需要更合理的制衡机制,前中后台相互之间有支持也要有制约。
“目前内控部门约20多人,包括从投行部门转过来一部分员工。有三分之二的内审委员会成员来自外部,比如会计师和律师等。”薛荣年说。内审委员会14名成员,形成轮动的两个小组,负责所有项目的内部审核。而内控部门的人员,在激励机制上与投行部门的项目利益分离,与公司整体效益挂钩,以激励内控人员对不合格项目说“不”。
值得注意的是,平安证券的内部变革也有着外部因素。其所在地深圳,聚集了国内最庞大的保荐机构群体,融资量占到全国市场的48%.类似胜景山河事件等问题的爆发,令深圳证监局对机构整改的迫切需求加剧。
2010年底,深圳证监局决定用一年的时间,在辖区内推行“投行业务专项治理活动”,发动深圳券商投行部全面自查,从项目组到部门到公司上下检讨。虽然事先明确“受教育,建机制,不处罚”,但证监局不时突击调查、现场检查,区内券商也不免“鸡飞狗跳”。“国信证券光自查小组就100多人,把整个公司都发动起来了。”接近深圳证监局的内部人士透露。
这个史无前例的活动受到证监会的高度重视,并要求会计部、发行部配合。“如果深圳券商的投行业务、保荐业务能够上档次,更尽职、尽责、到位,对整个国内新上市公司质量有很大的影响。”证监会内部知情人士表示。
由此,内核流程相对延长,项目周转速度或将放缓。对此,平安证券董事长杨宇翔表示,业务发展到一定的阶段后,公司“从效率第一”转为“更多地注重业务的内在品质”,另外“整个市场的节奏实际上也在放慢”。
而对于长期处于“354”(即三人干五人的活领四人的工资)文化背景下的平安保荐人代表来说,内外调整压力下,短期利益受波及,而对个体发展平台的重新审视显得尤为必要。
被约束的平台
相对平安证券目前接近400人的投行团队,保荐代理人达80多名,龚寒汀等人的去职并不动摇平安证券投行业务的根本。截至目前,平安证券的保荐项目承销家数和承销收入仍居行业之首。其经纪业务排名,也已从20名之外上升到第11名。
但在全力推动“单一客户”的服务理念的平安集团内部,平安证券的地位是另一番情景。2010年,平安集团盈利179亿元,而平安证券的净利润不足16亿元,贡献有限。
“在集团看来,平安证券不发展也行,发展慢了也行,就是不要再损害平安的品牌了。”接近平安集团的人士透露。在单一客户的服务理念下,平安任何一家子公司和集团的品牌声誉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损害品牌,集团股东不满意,董事会也觉得不胜其烦。”上述人士称。盛瑞生也承认,平安证券的内部改革确实考虑了“品牌”因素。
平安集团素以强势控制著称。无论是战略制定还是资源支持,子公司都有赖于集团的首肯。薛荣年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证券公司的人事、财务、品牌、行政等部门,均直接对集团的对应部门负责。有内部人士表示:“子公司的公章都在集团。”
在一系列调整之后,有平安证券员工表示,集团对于惹麻烦而利润贡献不大的平安证券,有短期内限制发展的意思。而资本金的约束成为口实之一。
在平安集团框架内,全资子公司平安证券的资本金补充,几乎全部依赖集团投入。但数年来,未见集团增加投入,这使平安证券在营业网点布局、自营业务、创新业务发展等方面受到硬性限制。眼见许多尚不及自己有优势的券商纷纷上市融资、充实资本金、激励员工,平安证券内部亦难免有唏嘘之声。
但目前阶段,证券公司确实不是平安集团的发展重点。盛瑞生表示,集团对资本金投入的原则是,只要子公司在市场上有自己独特的竞争优势,并且能够带来符合集团价值目标的投资回报,集团“资本投资是不会犹豫的”。而对平安证券的看法则是“这两年并不缺钱”,因此集团“不会给放太多的钱”,尤其投行业务本身资本需求有限,“就是个中间业务”。
因此,平安证券之前主要大力发展对资本金要求不高的投行业务,并取得巨大成就。但在“顾全大局”的思路下,此次内部调整除了规范流程和管理,也相当于再次重申,证券公司及其员工只能在“集团的框架内行事”,这也是保荐人代表最深刻的担忧。
就人才而言,投行一枝独大和集团审慎控制风格,使大量像龚寒汀这样“成长起来”的保代,很快上升到在平安的职业天花板,面临新的出路选择。
在集团利益、子公司利益和员工利益之间的博弈上,龚寒汀不会是第一个或最后一个选择退场免战者。在平安集团史上,这并不是一件新鲜事。就在不远处,平安集团刚刚控股的深圳发展银行,亦有不少中高层员工纷纷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