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灾后教师心理援助成盲点

来源:考试大发布时间:2008-06-02
  灾难发生后,不少教师不仅失去了亲人,还失去了曾经像孩子一样围绕在身边的学生。因此,他们将面对生活角色和职业角色的双重“失职”感,也将会遭受双重的心理创伤。 
  别让灾后教师心理援助成盲点
——访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院院长许燕
  5月20日,由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院编著、中国轻工业出版社出版的《灾后心理救助与心理重建——5·12大地震后的自我应对指南》一书近5万册,经中宣部、四川省委宣传部、国家应急救灾指挥中心、北师大汶川地震应对政策专家行动组、四川省文轩新华有限公司以及中国轻工业联合会等多种渠道送达灾区。中国轻工业出版社党委同时决定,该书全部为捐赠,灾区需要多少,就赶印多少。
  正在灾区一线忙碌的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院院长许燕在接受本报记者电话采访时表示,当大家开始关注灾区重建的时候,千万不能忘记,还有一项比家园重建更紧迫、更重要的内容——那就是心理重建,尤其是灾区教师群体的心理援助与重建。
  心理重建比家园重建更艰难
  记者:抗震救灾工作开展以来,对灾区民众的心理救助已经成为一个迫切的问题。但是与需求相比,相关专业人员仍很缺乏。在这种情况下,灾区的广大师生应该如何进行心理自救?
  许燕:心理自救是一个人在遭受巨大心理打击的情况下,通过自己的心理调适和心理暗示,尽快摆脱灾难所造成的强烈恐惧感和心理创伤。学会倾诉与情绪宣泄是心理自我调适的最好办法,其最大作用在于打开封闭的心灵,摆脱心理压力。
  经历灾难的人如果出现无法抑制的恐惧情绪,一定不要惊慌和担心,可以试着对自己说“没关系,我现在很害怕,很悲伤,但这些都是正常的,它们会停留一段时间,我需要给自己时间。我会从现在的情绪中走出来”。如果没有力量对自己说这些话,可以与亲人或者经历相似的人聚在一起,一起承担,一同面对。
  感到压抑的人需要释放情绪,可以大哭,也可以诉说,用哪种方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找到一种方法将内心的情绪发泄出来。此外,还要相信自己已经尽力了,现在要做的是祈祷所有人的平安,为离去的人祝福。主动为他人做一些事情也是心理自救的必要方式。通过帮助他人,可以转移自己对伤痛的过度关注,还能从中获得战胜困难的勇气和力量。
  记者:在这次地震中,一些孩子表现出异常的镇定和勇敢,他们是否也需要心理救助?
  许燕:此次灾难中的确有一些孩子表现得十分坚强,好像可以勇敢地面对打击,但这有可能只是一种“镜头表现”,其背后是压抑了的情绪。所以,在进行心理救助的时候,我们首先需要对救助对象进行甄别和分类,根据个体情况的不同进行有区别的心理干预。
  另外,这次地震还造成了数千名的孤儿,收养机构和学校需要特别关注这些孩子的心理健康状况。在地震发生后的初期,孩子最需要的是安全感和抚慰。当他们的情绪慢慢稳定、有充分的安全感后,如果他们有诉说的冲动,一定要倾听他们的诉说,切忌在孩子情绪很不稳定、不想说话时,追问他受伤的情境和感受,特别是不要追问那些让他感到恐惧与悲伤的细节,否则就会造成“二次伤害”。
  记者:如何看待灾后师生心理援助的最佳期?
  许燕:一般而言,灾后的一个月是心理干预和心理重建的最佳时机。如果错过了这段时期,以后的心理援助工作就会比较艰难,也容易出现各种心理障碍和心理问题。这段时期的主要任务是创伤后的情绪宣泄和心理抚慰。这些工作能够大大降低未来可能出现的心理问题。
  与此同时,我们也要注意,有些人的心理问题可能会延缓到几个月、几年甚至十几年之后出现。
  对于每一个直接经历过这次特大地震伤害的人来说,心理的康复都不是一个一蹴而就、短期见效的过程,对此我们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心灵的重建可能会比家园的重建更艰难、更漫长。相关部门也有必要在灾区设立定点机构,对延缓出现的心理问题进行长期观测和救助。
  教师面临双重心理创伤
  记者:在这次地震中,教育界损失严重,不少教师为救助学生而失去了亲人,甚至是自己宝贵的生命。相对于其他人群,教师群体是否会面临更为严重的灾后心理危机?
  许燕:教师具有双重角色,一方面是生活角色,比如丈夫、妻子、孩子的父母或者父母的孩子,等等;另一方面是职业角色,并且是一种特殊的职业角色,其职业的对象是心智尚不成熟的青少年。因此,在这种职业角色中,教师不仅是教育者,还是照顾者和关怀者。
  在这次巨大的灾难发生后,不少教师不仅失去了自己的亲人,还失去了曾经像孩子一样围绕在身边的学生。因此,他们面对的将是生活角色和职业角色的双重“失职”感,也将遭受到双重的心理创伤。
  不但如此,很多教师还会在丧失亲人和学生的痛苦里,夹杂着没有保护和照顾好学生的深深自责与负罪感,这些都会对教师的心理造成很深的伤害。正因为如此,可能一部分教师会面临比一般受灾人群更为严重的灾后心理危机。
  记者:曾看到一个报道,是介绍一位校长的,地震时他的学校整个塌了。失去孩子的家长们看到他后,又是打又是骂。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埋头不停地去挖那些废墟下的孩子,实际上这位校长的妻子和孩子就埋在离他不远的废墟下,最终没能活着出来。
  许燕:我们在界定教师这个职业的时候,经常会说它是一个助人职业,也就是说,大家会把教师放在一个助人者的位置上来看待和评价。同时,教师自己也会把这种看待和评价内化,认同并且按照这种标准要求自己。因此,当灾难发生后,当巨大的悲痛过后,强烈的内疚和深深的自责就会随之而来。所以我们会看到,地震之后有些教师会继续行使其助人者的职责,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去帮助他人,甚至刻意地忽视自己同样也丧失亲人的事实,以此来减轻内心的负罪感,并试图通过工作将自己与悲痛隔离开来。
  但事实上,面对这种破坏性极强同时又是瞬间发生的巨大自然灾害,任何人都是猝不及防的,很难作出周全的反应,所以即使是学校的管理者——校长,也不应成为被责难的对象。
  我觉得,在灾难刚刚发生时,家长们对校长的指责也是一种正常的反应。当他们把活蹦乱跳的孩子送到学校,却永远也见不到孩子时,家长们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的。此时,学校校长和教师很容易会成为家长释放其巨大悲痛的对象。当家长们的情绪慢慢平复后,就能理解这不是某一个人的过错。但是在此过程中,社会舆论不应继续强化这一点,并应该对遭受过这类责难的教师群体进行特殊的关注和支持,以免让他们伤痕累累的心上再雪上加霜。
  职业枯竭正成为灾区教师的普遍现象
  记者:现在许多媒体都在从不同角度报道教师救助孩子的英雄事迹。
  这些报道是否会加剧受灾教师的心理压力,比如引起他们更多的愧疚、后悔或自责,从而加重他们的灾后心理危机?
  许燕:很有这种可能,特别是对于那些责任感很强的教师,其影响可能会更大。因为这时候,即使没有人去指责他们,他们也会控制不住地去想:“如果我当时……他们就不会死”、“为什么死去的是那些孩子,而我还活着……”等等,将灾难造成的严重损失都错误地归咎于自己,从而陷入深深的自责和悔恨中,无法理性地加以思考和判断。
  对于这些教师而言,如果没有得到及时的心理救助,很可能会对自己以及自己的职业产生怀疑,认为自己无力保护学生,不能胜任教师职业,甚至不配做教师。如果他们长期无法从这种心理挣扎中解脱出来,就很难再以身心健康的形象登上讲台了。
  当然,我们应该理解,媒体的报道本意在于对教师的精神进行颂扬,对在灾难中闪现的人性光辉进行讴歌,这些报道在感动观众的同时,也是一种很好的师德教育,其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当之处,关键在于教师自己如何看待这些报道,同时相关人员应有意识地提前对教师群体进行特殊的心理援助。
  记者:地震中失去父母和亲人的学生群体正成为心理危机干预的焦点,而教师群体的心理援助似乎仍未能引起人们的足够重视。
  许燕:我们曾提到教师职业具有特殊性。比如,灾后工厂可以停工,商场可以停业,但学校必须马上复课,孩子们不能失学。所以,只要教师没有受伤,就必须在第一时间重回工作岗位,再次担当起助人者和保护者的角色。
  目前在灾区,身心疲惫的教师们一直处于无休息的工作状态,照料着学生,为学生上课,没有时间考虑家庭,没有时间休整自己,职业枯竭特征成为灾区教师的普遍现象。
  灾区的教师既是助人者,更应该是受助者。当教师安抚哭泣的学生时,即使内心背负着巨大的伤痛,也要把它隐藏起来,或者搁置在一边,集中精力去抚慰学生。这样就导致教师自身的心理问题表现出隐匿性的特点,很容易被他人甚至自己所忽略。这或许就是教师群体尚未引起人们足够重视的原因之一。
  但是,不表现出来并不代表问题不存在。实际上这次地震灾害的每一位见证者都受到了心灵的创伤,这是一次集体创伤,教师也不例外。而且,这些看似坚强、一直坚守岗位和忘我工作的助人者,其实更需要倾力帮助。
  灾后教师心理援助有特殊意义
  记者:重视灾后教师心理援助有何特殊意义?
  许燕:首先,如果教师的亲人在地震中遇难,他会经历与其他类似遭遇的人一样的心理重建过程,包括情感的充分宣泄、对失去亲人的告别、重新适应新的生活等。如果没有这样一个过程,而是通过工作来压抑自己、麻痹情感、选择性遗忘的话,就可能对其自身带来巨大的心理伤害,形成一个难以愈合的心灵伤口,甚至出现创伤后应激障碍或其他更加严重和长期的心理疾病。
  其次,如果教师在这一过程中还出现了自责、自罪、悔恨难当等强烈的情绪反应,又没有得到及时的心理援助,就会出现自我评价降低、无法正常工作甚至放弃教学生涯等结果,这对整个教育系统都会是一种损失。
  第三,灾区教师普遍存在着各种不确定感,包括对未来的不确定感,对如何工作的不确定感,对家庭重建和学生身心健康发展的不确定感,以及自我调适的不确定感,等等。所有这些不确定性都会给教师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帮助教师消除不确定感,给他们有效的工作指导,尽量明确这一特殊时期的工作要求,会给他们一种心灵的安全感,减缓心理压力。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只有一个健康的助人者才能真正完成助人的任务。如果教师自身的心理问题得不到妥善的解决,或者使用了消极负面的解决方式,他又怎么能肩负起帮助学生尽快走出心理阴影的重担呢?
  因此,我们建议,教师们在坚守工作岗位的同时,一定要关注自身的心理状态,以自助或主动寻求专业帮助的方式处理自己的心理创伤,或者与学生一起在成长中重建心灵。
  记者:有关部门是否需要出台一些专门针对教师的心理干预方案?
  许燕:由于教师群体同时肩负着施助者和受助者的双重角色,所以各级相关机构要重视并及时解决灾区教师所面临的这一心理问题。
  如果我们能一方面帮助教师自身顺利度过灾后心理危机,另一方面充分发挥他们的作用,去帮助和影响更多的学生,就将达到比较理想的状态。因此,出台一些专门针对教师灾后心理危机康复的方案是很有必要的。
  北师大心理学院正在组织的“心在行动”灾后心理援助计划中,也包含一些这一方面的内容。在此,我们有以下几条建议供教师们参考:
  第一,建议教师首先正视和处理自己的心理创伤。
  在这次可怕的灾难打击下,所有悲伤、苦闷、恐惧、无助甚至愤怒的情绪都是十分正常的,不要去压抑它们,花一点时间把它们发泄出来,同时要不断告诫自己:“这不是我的错!”“我做了我能做的,但是有些事情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如果情绪长时间无法好转,甚至出现更严重的身心症状,如失眠、噩梦、无法正常工作等,就必须要去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教师也是普通人,助人者必先自助,你的力量才会传递给学生。
  第二,建议教师学习一些灾后心理救助的常识,掌握一些心理救助的技巧。
  相对于志愿者和心理干预专业人员,教师是学生熟悉和依赖的人,也是学生更愿意接近和敞开心扉的对象。如果教师可以在专业援助到达之前,先通过建立班级的良好氛围、给孩子们一个安全的环境、举行一些班级活动安抚学生的情绪、形成互相支持的气氛等方式,实施一些简单有效的初期心理应对,将会对减轻灾后心理问题的发生率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最后,建议全社会都来关注、关怀和帮助这些在地震中身心受创并坚守岗位的教师们。灾难面前,社会支持会显得尤为可贵,也至关重要。当公众敬重教师的职业精神的同时,更要向他们传递关怀与支持,社会的信任、鼓励、关爱和其他实际的帮助,都能够给灾区的教师们以力量,同时也是给灾区的孩子们以力量。众志成城,心灵的家园一定会得以重建。
  记者:据了解,由北师大和中国轻工业出版社联合捐赠灾区的《灾后心理救助与心理重建——5·12大地震后的自我应对指南》一书已于近日送往灾区。
  许燕:地震发生后,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院的师生们凭着职业的敏感性和使命感,第一时间聚集到一起,策划了主题为“心在行动”的系列活动,希望通过此次活动为灾区人民的心理重建带来切实有效的科学帮助。此后,30余名师生日夜赶工,倾注其全部的情感进行了《灾后心理救助与心理重建——5·12大地震后的自我应对指南》一书的写作。在5天的时间里,大家一遍又一遍地讨论该书的组织形式和表达方法,希望将心理学知识通俗有效地表达出来,便于灾民阅读和理解,从中获得简便易行的灾后心理自助方法。
  文字完成后,中国轻工业出版社的工作人员仅用了36个小时,就完成了从书籍的编辑到印刷的全部过程。总策划石铁先生说,员工们几乎是一刻不停、加班加点地工作。该书印刷后的第二天,也就是5月20日,首批近5万册就被送达灾区。我们也盼望,在一下步的工作中,能更多地为灾区人民做点实事。
  在灾区,身心疲惫的教师一直处于无休息的工作状态。他们一方面要照顾学生,另一方面要开始复课。他们没有时间考虑家庭,更没有时间休整自己。职业枯竭正成为灾区教师的普遍现象。
  教师在面对亲人和学生永远离去的痛苦的同时,还会陷入深深的自责和负疚之中。因此,一部分教师可能会面临比一般受灾人群更为严重的灾后心理危机。
  《灾后心理救助与心理重建——5·12大地震后的自我应对指南》,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院编著,中国轻工业出版社2008年5月出版。
  该书是献给因5·12地震而蒙受心灵创伤的人们的。全书分为三个篇章:第一篇章“坚强自助,冲破心理迷雾”告诉人们在灾后可能出现哪些不良反应,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反应,以及如何帮助自己;第二篇章“爱心互助,同舟共济度难关”提供了分别针对孩子、老人以及失去孩子的父母等特殊人群进行心理救助的方法;第三篇章“社会支持,我们并不孤单”提出全国人民的爱心和支持、团结和互助会形成强有力的社会支持网络,与灾区人民共度难关,重建心灵家园。